于黄昏时分乘舟去打磨海潮的截面
蓝色的宝石就成了红色

[JOJO]狂风骤雨

狂风骤雨/The Tempest

 

*看二部三部时,常感到漫画将幸存者对战友的离去刻画得相当简短,没有煽情,甚至冷处理。老乔瑟夫从未用怀念的口吻谈起过旧日荣光和挚友,即便触及,止于轻描淡写——但又正因如此,更觉感慨。于是有了这则关于承太郎私下亲自查探到西撒的存在的故事,也算让波纹时代的战士们和替身时代的星辰斗士们,握个手。

 

 

“狂风和酿雨的铅云联系在一起,而不是晴天。粘着剂不像锤子那样,能清楚得明白一个被它亲自摧毁的水杯的破碎。没有同行于风暴之中的机缘——那些出于旁观的善意和温暖,即便再纯粹而热烈——也仅仅止于被感谢,而难以构成那份隐秘的理解。

年轻时的那场战斗结束后,空条承太郎的首要任务便是为那五十日重塑的自己找到新的角色,并尽力驶回曾经的常轨。事实上他也做得相当好,照例上学读书,早早结婚育子。而在接手外公的产业时,一个偶然的发现却引起了他的兴趣。从美国到威尼斯,途经布雷西亚,来到瑞士东南的圣莫里茨,这趟孤身行动莫名诱他深陷其中。而在这场旅行过后,他正常的生活再一次画上句点,一切平静的表面坍塌下陷,争取的学业难以为继,重获的幸福举步维艰。但,很抱歉……非要诚实地来讲,这大概也隐隐如他所愿。”

 

 

 

Venice/威尼斯

没有经过特意的选择,却在威尼斯最好的日子里踏上了这片水城纯属巧合——至少空条承太郎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这是八月底的夏末,已经褪了干热,又未及落雪冻河,本来游客不多,又因阴雨天气驻留在旅店大半,于是黄金地段也不再拥挤,只有几家不像样的商铺出摊,售卖着塑料假面,雨具,玻璃制品,帽子,劣质围巾和玩具。几个和承太郎年纪相仿的青年背包客在其中穿行,目的明确,仅为了抄近道去博物馆,摊子乏人光顾,店主小声嬉笑着,街上偶尔冒出几句当地的俚语切口,零落又不至于冷清。

承太郎的目的也很明确,他将自己的车子停在了主岛的封闭停车场,沿着路口走进来,打算到运河边上去租一条私人的贡多拉——没办法,水上巴士难得清静,却到不了他要去的孤岛——艾亚·莎芙雷娜岛。当他顺利用钱财周旋到一条女人漆皮尖头靴似的小船,猫着腰坐下去时,由于人高马大,惊散船沿鸽儿一片,目光追随鸟翅向上,才发现天空上铅灰的积雨云酿在雾气里,像迎面而来的一双手渐渐伸过来。这双色调冷暗的手剥夺了这座城市金灿灿的辉煌,弹压在林立的建筑物之上,仅在他的头顶撕开一道豁口——算是这趟旅途的现代图景中唯一一幅复古油画。不一会儿,细雨就从上淋下,洇湿他的帽子。根据海洋学概论,地中海未入冬,不该这样温和多雨的,但根据他小时候没太上心听过自己父亲所弹奏的琴曲,恍然记得维瓦尔第四季之夏的第三段正是一场暴雨,于是这乌云又来得恰如其分了。

 

这里的一切都那么恰如其分,包括这座孤岛如同市中心犹太区般的冷清,包括到了艾亚·莎芙雷娜岛上招待他的人们并不逾矩的热情。

“我是接手老头乔瑟夫·乔斯达的,”承太郎甚至没有介绍自己,只出示了有效证件,便直截了当地阐明了来意,“乔斯达家的产业,尤其房产,基本都划归在史比特瓦根财团的名下,唯有两处是私产,却全部留存在隐藏卷宗里,这座岛屿就是其中一处。我只是来看看,了解一下情况。”

“你好空条先生,外面下雨,快请进来喝杯咖啡吧,把衣帽放在进门的架子上就好,一会我帮您烘干。”岛上唯一那位金发碧眼的女士没有被这位初来乍到,并且一点也不嘴甜的客人吓到,反是随意而热情地招待起来,并友好地伸出手交换了姓名,“茱莉亚·安东尼奥·齐贝林。”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位女士在笑着咬定语尾的家族名时,声音隐约中透出强调的欢快,总之“齐贝林”这三个字,温顺海风似的吹到耳边,总让他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似乎……是在年轻时那场前往埃及的路上,他曾询问过最初在解决花京院的肉芽时使用的“波纹”是怎么回事,老头才交代那是曾经有个师傅教给乔斯达家祖先的一种呼吸法,代代传承,修习之,可青春永驻。威廉齐贝林——那个师傅好像就叫作这个名字。而当他问到老头怎么没把这项技术传给母亲荷莉和自己的时候,他在对方尴尬的笑声里,只听到了偷懒,便无奈地压了压帽檐。

现在看来,老头有事瞒着。

无疑,这里买下的房产应当是赠予了那位波纹师傅的后人,但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浑然不知。不过了解到这里,他此番借着出海调研名义的暗访,也算不虚此行了——但总觉得还不够——他并非完全没有好奇心,尤其涉及家人们总是有意留白的过去时尤甚,他想他是时候接手家业,这种自行的调查或许也是被长辈们暗许的才对。

在等待对方烘干衣物的时间里,他抬头望着这座几乎高达二十余米的塔型建筑的上方,不得不佩服起能工巧匠。这塔修建得精致、晦暗却华美。四壁越向上越陡,头顶直接缩成九芒星的形状,片片玻璃瓶底拼缀成星图。在雨中偶露的光线反在墙面上,映出粼粼波纹。美中不足的是头顶正中央的三角梯桥交汇处空缺了个正圆形区域,尽管想要装饰成银河漩涡,却总像被刮刀处理过的照片似的留下一片秃白。那里好像拆过一个巨型柱台——确实,作为会客之所,柱台建在中央太占地了,又不是搞室内攀岩,替换作边角的九个分结相连的高细廊柱,这才稍显体面一些。不过这地方太旷大,也太阴冷了,他遂搅拌起主人馈赠的咖啡,掌心像方糖似地渐渐被透出的暖意融化。

这时他才注意到这个咖啡杯——有年头了,样式老旧,边沿磕碰过,如果不是看见上面别致的家纹,还以为是从哪个二手店铺中淘换的。那个家纹他倒熟悉,倒拱券形,下方铭着华丽的英文花体LisaLisa,是他小时有过几面之缘的外曾祖母的名讳,而这风格也正是那位——他至今想称之为女士而非老人,因为她看起来实在不符合她的年龄,尽管她最终仍离开了他们——女士的,没错。

承太郎隐隐有些难掩急切的情绪,他根据所见漫无目的地猜测着,但显然,他又并不耐于猜测,他宁愿省去那种莫名的近乡情怯,直接询问。

“我想调来你先辈的卷宗看一下。”

走回客厅的茱莉亚女士似乎被对方紧绷着、却不算礼貌的奇怪态度给逗乐了,噗嗤笑出声来,好像吹拂羽毛,宽慰起对方的紧张。

“我家哪有什么卷宗啊,又不是名门望族,不过别误会喔,这不妨碍我以我的祖先们为自豪,他们都是诚实,勇敢,勤劳的人。你别看这座岛很大,还有旁边那个被改建成喷泉的附属小岛都是我的家,但这全仰赖您们的恩赐——如果您不来,我还不知道恩人的姓氏哪。你看,我们用着这里的旧家具,到我妈妈那辈才终于私自攒下一大笔钱,请了个建筑师将这里改建得敞亮些。不过我们仍旧过着勤劳俭朴的生活,甚至为防引来麻烦,很少报出自家地址。平时偶有游客误入确实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不过每次小孩子请朋友们上岛来开派对,那就可气派啦!节日的时候,小朋友都喜欢来这里呢。”

承太郎听到私自攒钱改建皱了皱眉,只问:“你不会波纹呼吸法?”

这位空条先生虽然耐心听她讲完,却好像对她所说的一切都不为所动,这不禁叫人有点失落。

“呃、哦,波纹呼吸——那是什么?”

“……那可以讲讲关于你先辈的事情吗?”

这下茱莉亚又立即从失落中恢复,主动拿出纸笔,歪头根据记忆画着家族树。

“嗯……先生你看,据齐贝林家代代相传,尚可记忆的第一位祖先是叫威廉,他酷爱游历,你能想象吗,在19世纪初,他就到过遥远的西藏饱览风景,我和我的先生到现在还没这个魄力呢!之后,他的独子是这位马里欧先生。马里欧先生本来是那不勒斯最勤劳的家具匠人,后来随着妻子来到热那亚定居。可惜妻子早死,后来也莫名性情大变,抛下了家人。所以这一辈呢,全由长子带大,虽然父亲马里欧留下了一大笔钱,可是这位长子西撒小先生那时只有十岁,得到的钱全被母亲那边的亲戚给骗走了,不仅如此,那亲戚还借机将他送进孤儿院,逃出来后,小西撒先生练就一身凶悍本事,连街上的混混都怕他。想想也是,他要带着四个妹妹生活在罗马,不凶的话妹妹们就要被欺负——不过他一开始也应该很烦吧,小孩子可有一段吵闹的时候……不过他很年轻的时候就离世了,也是从这时候起,齐贝林家只剩下四个姐妹,等到全嫁出去,各自分家,也就再没什么齐贝林家了。不过我这一支是那一辈姐妹里最小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西撒哥哥最宠她,还是她的先生太宠她,总之,我的外祖母和我的母亲一直到我还依然保留着这个姓氏呢——不过我的先生可不同意给我们的儿子取名叫齐贝林了,多好听的名字啊。”

“很遗憾。那这位叫西撒的齐贝林先生,”承太郎心中掐算了下年代,点了点纸上这个名字所在家族树的位置,“你知道他为什么很年轻就死去了吗?”

“呀,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听外祖母说他很英俊,很风流,女孩子都暗自叫他甜蜜的小混蛋,不过不知道会不会像您这么英俊啦!”

承太郎在茱莉亚的笑声里摇头。似乎正因为这位前辈英年早逝,所以眼前这个年轻的姑娘提起他来,几乎不讲礼数,反而像谈起一个同龄的男子。这种感觉他的心好像也很熟悉,类似幸存者一直在成长,成为毕业生,父亲,老人,但死去的朋友却像个永远鲜活的标本,在凝固的时间长廊里徘徊,他甚至想象不出来他们稍老一些的长相。

“先生,不早了,您要吃些什么吗?请务必让我给您做意大利面吧!我亲自和的面可比外面的要好吃。”

承太郎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不过他并不觉得恼怒,眼前这个女人仿佛并不介意他的过分沉默,一切点到为止。于是他就放心地点点头,让对方代劳晚餐,而作为一些补偿,他难得默默跟到了厨房。

“先生,您知道擀面杖在意大利有几个用途吗?”茱莉亚一边用鸡蛋调和面粉一边打趣。

“擀面,呃……和打人?”

“没错!”茱莉亚突然躲在厨房门后,嘘了一声,听着屋外逐渐凑近的脚步声混合着窗外的雨声,手中的小棍蓄势待发。很明显,来到厨房挨了背后轻轻一杖的,正是这位女士晚归酗酒的先生,“叫你喝酒!”

“哦——痛!客人已经来了吗?空条先生,欢迎您来。”他潦草地打了个招呼,赶紧转向妻子,“妈妈咪呀,茱莉亚,你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吗?味道好香啊,我从大厅就闻见循着过来了。”

“瞎说,我刚和面,你鼻子尖到能闻到生鸡蛋香吗?”

“啊,我知道了,原来是茱莉亚你身上的香味。”

承太郎在二人的嬉闹中抽身时,手机正接到年轻妻子的短信:“亲爱的,海星看得怎么样?别忘了还有人类的存在哦,小徐伦最近睡觉总不老实,我拍了几张照,过几天将底片寄给你。”

承太郎弱不可查地挑了下眉,笑了下。

“哦不,空条先生,还有重要的一点,我想起来了——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后来将外祖母她们四个从罗马安置到威尼斯这座岛屿上的一个女人曾经说了这样一句话。”屋中仍在擀面的茱莉亚突然回头,对离开厨房的承太郎补充道。

“什么?”承太郎站住,收起手机,临了将方才所有惊喜浓缩成一个“哦”字,回复了妻子长长的消息。

茱莉亚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窗外的雾夜。

“她说西撒小先生是作为一个战士死去的,他拥有全部的荣光。”

 

 

 

On the Road/于路上

在一家名为罗马记忆的路边餐厅里叫个香料烤猪肉卷,等待一分钟,干净利索,一份由两片面包夹着的食物套上纸袋,便以适宜的温度到了你的手中。承太郎第二天就取回自己停在主岛的越野车,付了停车费,随便叫了份快餐开车上路了。

在他调查的隐藏卷宗中,有两处乔斯达家的私产,一个在即将离开的威尼斯,一个在即将到达的圣莫里茨。这辆车的车程并不能算远,而巧合的是,据茱莉亚女士吐露,那位叫西撒·齐贝林先生的墓碑,也正建在圣莫里茨。

一名意大利战士的墓碑为什么修建在瑞士?

承太郎感到有一块未知的空白即将揭晓,但任他怎么调查,一切往事的骨架也已经被时间抹去,在他心中也仍停留于猜测。要知道他并不是个好事的男人,也不喜欢无事乱猜,他没这份闲心,但眼前的这件事却不一样。老头子隐瞒的事情欲盖弥彰,像一块同自己曾经相仿的伤疤似的,结了痂,偏偏落在了视线可及的地方,这种旧伤说不上一碰就疼,但确实心痒,总想再次抠破,让鲜活的血重流。理性的人会压抑自己的这份冲动,承太郎相当理性,那理性仿佛出自冰柜,他不该因此太过激动。但理性太久,再沉重的铁锅锅盖也难以压抑蒸汽的阵阵上涌。

同理,再好脾气的司机也难以忍受屡屡超车的挑衅。途经布雷西亚、贝加莫,接下来将越一条边境线,过一个收费站,才能抵达瑞士。一路将车驶在河湖谷地旁的公路上,承太郎无暇欣赏道路两边的寂寥风景,就连汽车里一直播放的一盘他最喜欢的久保田利伸也突然青涩得让他无法忍受,换一盘老乔瑟夫留在车里的碟子,欢闹得耳朵疼。专门刻录的一盘埃及音乐,突然诡秘无常得令他不适。那换Sting——人如其名,在胸口蜇一漏斗,苦艾酒潮汐般缓缓涌入。回旋的调子往复沓来,一段音乐听得像被麻绳穿心,拉锯磨损——干脆关上吧。

尤其是这趟旅途中,旁边一辆汽车一直跟在左右,蝇蚋般挥之不去,时不时还要赶超在他的前面,然后突然紧急刹车,逼得他也紧急停车,身子前后猛摇,几乎差一点就要撞个同归于尽。

如果让我看见他停下来,我要先下车好好揍他一顿。承太郎这样决定。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他又觉得这不过挑战了自己的反应——还不要紧,而每次急刹车时那烧干水壶的刺耳噪音却实在令他不耐。

这可不是手柄赛车游戏,不是F-Mega,虽然不会因失败被夺去灵魂,但撞车也会流血而不是掉血槽。正常应对就好。承太郎一开始还在自我告诫,后来干脆一路狂飚到他的前面竞速,他隐约感到自己超速了,快得几乎要脱出笔直的轨道——他一直平稳行驶多年的那条无形的轨道。难得恶作剧者也倔得要死,贴蹭过来,承太郎在那一刻摁下了车里的冷风。雨刷器依然钟摆似地,一刻不停地在前车窗上摇摆打晃,留下吱吱扰人的声音。而他居然在这样一个雨夹雪的鬼天气里一面疾驰,一面觉得头顶上热得发汗,帽子里直像顶着块咀嚼过的口香糖,头发就那么黏腻着。在这场暴风雨下,他整个人陷在沙漠里,炙热透过脚底,蒸腾,漫烧向整个脸颊。

 

幸而轰隆的落雷,在恰当的时刻像是骨裂的声音放大数倍,乍响在他的耳畔。紧接着伴随的手机铃音彻底将他从一场巨大的幻觉里叫醒。

他眨了几下眼睛,恍然看见雨幕里除却自己一人一车外,根本没有别的车,更遑论旁人。刚才自己是在和谁较劲?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突然有点饿,在这将近三个多小时的独自驾驶后,他终于想起来打开那包烤猪肉卷狼吞虎咽。

关掉冷风,打开换气,抽掉满车胡椒蒜香和迷迭香的甜樟脑味,承太郎马上找了个路边尚算整洁的洗手间,洗干净手,将腹下因方才一番折腾积累的狂躁,与根本不知针对什么的欲望发泄出去,再洗手,冒着雨雪回到车上。他很久没做过这等傻小子干的事,可此番排遣后,非但不觉得似以前那样疲惫,可笑的是,居然隐隐又有所感。

这时再次震动的手机提示了他过分的自我陶醉,他终于深吸口气,屏幕上显示的是存了数年却从未彼此有过一次通话记录的号码,那串号码归属于一个名字——J·P·波鲁那雷夫。

承太郎几乎毫不惊讶于对方阐述的关于意大利再次出现替身使者的紧急状况,不大惊小怪是他的一贯美德,他只是在对方絮絮讲完后,轻缓道了声:“嗯。我刚才似乎也受到了替身攻击。”开玩笑似的。

“啊?”

“也似乎不是……”

“什么嘛,你结婚以后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吗,到底是不是?解决掉了吗?”

承太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缝。

“快了。”

“真没问题吗?你现在在哪?我立刻——”

“在圣莫里茨,不要告诉老头,你先到米兰,”听见对面久违啧啧有声的活气,承太郎从鼻子里哼出个短促的笑声,打着了车子,“一切见面再说。”

 

 

 

St.Moritz/圣莫里茨

关于要不要在景区中听取他人的讲解,承太郎向来随意。这不是他坚持的。不过他却有个旧习惯,不喜使用导航,而喜欢在抵达一个新地点时买一份纸质地图,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向他人询问路线,这是他坚持的。他还不想被剥夺这种给自己找路走的乐趣。

他颇废了点劲才找到圣莫里茨的那处私产,倒不是因为目标太小,相反,那地方很大。只是荒废太久,地图上不再标志它。承太郎判断这里曾是个酒店,造型华美,和在巴基斯坦山岳地区遇到恩雅婆时那家旅店的造型略像,三面包覆,中间露出一片空阔的地面,被这片瑞士最寒冷的天空填上了厚厚一层落雪。雪上有一串往复的脚印被新雪覆住,承太郎又照原样,重新将它们踩出来,浮现于雪中。

有人来过。

承太郎从前没来过。

但这里一种亘古的荒弃感,让他觉得大理石和玫瑰窗照样是百年前的大理石和玫瑰窗,十字照样是百年前的十字,蛛网照样是百年前的蛛网。而这场雪带来的老人,也仍是上一世纪那位传说里绒绒的年轻人——他踩着与百年前分毫未改的雪,独自前来。

只有墓碑薄雪上留下的浅浅臀印是新的,两支烟卷是新的,倒插,看不出来牌子,很旧的雪茄。承太郎拿了两支在意大利新买的Merit来换取其中一支——那老烟潮了,半天才点着,可一舔上火苗,边沿瞬间焦褐。至于味道,只余微微的辛辣,跃动着一股威尼斯贫民窟霉砖的湿气,混合着雪絮,十分混杂,好在没有浓重的工业焦油味——哦,还有几束向日葵尚鲜嫩,掺着雪碴,难得整齐斜放,如同被颀长的墓碑拥抱在怀里。

至于那墓石,一串名字下方面雕刻的生卒太易算出:二十年。其下铭文也短:

“波纹永沸。”(Rippled and sparkled.)

 

承太郎的指尖缓缓划过那串英文,却好像终于撕开某个隐秘多年的结痂,血液奔流。你看,这个看似叛逆的男人,实则非常善于承接,几乎是一瞬间,他瞬间领会,无声地接受了自己永远战斗的宿命。他刚收到财团送来的底片,在沿路的相馆洗出一份,择了张最为可爱的——就像每个老土的父亲一样,夹入最常拿出的钱夹里。他编辑了一条短信,想发给关切他的妻子,“亲爱的”刚打出又被他匆匆删去,换作简单的“我没事”。之后他取出电话卡,关机,于约定的时间赶到相约的意大利米兰国际机场,在见到波鲁那雷夫之前抵达银行,将一笔巨款拨到妻子的账户,并用公共电话联络了财团的人,吩咐派人暗中保障家人的安全。

出了机场,连日的阵雨又泼下来,呈更凶猛之势地灌在波鲁那雷夫今早刚打过发胶的考究发型上,不多时就给淋塌了,他哀哀抱怨着赶紧往承太郎的车边窜,承太郎一路小跑,先对方一步抵达。然而谁也没先一步拉开车门,他们对着吼。

“你怎么把车停得这么远!”

“少废话,刚才没下。”

通常来讲,任何人都该趋避风雨,没人真正认为湿透衣襟的粘连是舒畅的感觉,而他们突然正立其中,谁也不上车,谁也不挪动,仿佛那风雨可怖,避之不及,却又是他们一生全部的意义。不用管他们,就叫那两只落汤鸡这么相视,叫他们在暴风雨里任凭狼狈。之后,你会看到他们自然而然地靠近,站在一起,重新、又郑重地握住了彼此的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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