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世主,武侠架。私设。
人物:西经无缺、长琴无焰、剑无极、公子开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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闇盟至北有一海曰沉沦。
沉沦之滨有一酒肆无名。
无名的院外是竹树围出的一方天,无名的屋里是长凳摆开的一片地。这里没什么特别,只有每个江湖故事里都会出现的几坛烈酒、个把酒客,一位掌柜、一名说书人。
酒客有的豪爽发阔论,有的闷头酿心事。酒香就这么散进院外的黄昏,竹树跟着小风摇摆,与人同醉。
掌柜上半张面有两眉青山,可惜下半张面覆薄纱作雾。这云里雾里的,青山反倒更渺远得叫人琢磨不透了——她不仅叫人看不清面目,还叫人听不见声音。来客要什么酒就提什么酒,点什么菜就上什么菜,屋中还未有人见过她开口。
她好似并不担心生意会就此不好。
至于那个说书人呢,则生着一张干这个行当祖传的橘皮老脸,故事已经从凶岳疆朝的应龙师诞下第一颗龙蛋起进展到了第十一颗,这宫闱艳事话起初尚可博老爷们一笑,听久了实在也无甚意思。
终于有人提出抗议。
“这个故事已经讲了一天,为什么还讲不完?我更想听迦谛圣者和火魔儿的故事,为什么火魔儿的火尖枪头——”
“不好意思,老夫没看过四大魔著。”
抗议被无情打断。
可惜犄角几名闷头喝酒的客人也不满意。
“老先生还是说些实在的事罢!”
“对啊!我听说数日前闇盟第一剑手与人约战竞锋岩,谁知正巧其上的不催铁化为物灵,即与这剑手生死相决,先生可知道结果怎样了?”
“这是实在的事?实在的事难道不是没事生生皇子吃吃喝喝分分家产……”
说书人正沉吟着,院外的竹林忽而窸窣狂响,紧接着,酒肆的屋门随长风吱呀一声,两个人走了进来。
“一方肉,一坛酒。”
这要求听着简单,却也模糊得令人为难。
说话的是个披蓑的男子。屋外是晴天,他衣袖上却尽是雨水,而滴答落在地上的又不止雨水,还有零落的血水。
众人见这诡异的情形都想看看这人生得什么模样,奈何竹笠遮去了他上半张脸,只露出了青青的胡茬和一柄绷成利刃的唇。
掌柜并不讶异,只抬眼将他看了看,遂自后堂盛出一大块牛肉,自窖中拎出一坛老酒。
披蓑客双手接过点了点头,聊作谢意。
跟着披蓑客一块进来的是个少年。他身上潮得更甚,几绺头发湿答答地黏在额上,鞋边也滚上了青草淤泥,一条腿不知为何有点跛,幸而身上并无血迹。他刚瘸着寻了个长凳坐下,就对身后的披蓑客敲了敲桌子。
“喂臭老头,坐这。”
“臭老头”倒也跟着走了过来,倚墙闭上了眼睛。
“我看得见你。”
“我还以为你带个斗笠遮遮掩掩已经目中无人咧!”
“我看的见你。”
“啊啊啊我知道了,像我这么潇洒帅气的人看不到的话你会很吃亏。”
披蓑客仍闭着眼,好似很疲累,半晌都没有说话。少年的如簧巧舌遇见这人的慢条斯理也无可奈何。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很无聊你不爱睬我,等过几天我学会了你的剑法就跑路,到时就没人烦你了。”
“你不凡。”
披蓑客忽用指尖将桌上的一方牛肉推到少年跟前道:“老规矩,只要把这块牛肉整齐切割成九十九片,就给你开饭。”
“简单!”
“不过这次要换换,”披蓑客拍开酒坛泥封饮了口酒,道,“不可用剑,只用手指一试。”
“上次我差一点嘛就成功了,你现在又人为提高难度是故意想要饿死我?”
披蓑客摇了摇头,认真道:“天才应该不断挑战。”
“哼,依我看,天才还未功成就被你活活摔死饿死叻,”少年的话虽这么说,可听见天才二字怨气就立刻散了大半,食指的商阳已开始聚起了剑气,“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一言为定,盖章!”
披蓑客闻言竟真的撂下酒壶与少年击掌,一时逗得屋中酒客发笑。
这一笑之间,众人似乎淡忘了他身上的血腥气。
风越来越大,破窗而入,这时人们才见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不出多时又忽地一亮,紫电劈开,雷声酝酿。
这两个赶路人竟比乌云走得还快,先一步把风雨带进酒肆里了。
“咳咳,”说书人见风头都被这两个外来客抢了去,便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大家要听些实在的事,那咱们就说说眼前的——我本来想拿这个故事压箱底的——你们可知,凶岳疆朝的应龙师为何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应龙师年事已高,重权在握且皇嗣众多,拥有三国之中最多的领土与最强的兵力,这样一个人消失了这么久,闹得凶岳疆朝内部动荡,修罗帝国也随之蠢蠢欲动,他本人却还不出面。这尾老龙会去做什么?觍颜尸位、游山玩水么?
“在座的诸位不知是否有人听说过一册书,名曰《东云御法》?”顿了顿,“据我所知,这部秘籍一旦练成,不仅将有操控尸体之能,还可吸取活人神魂,炼为药丹。”
“呔!这都是什么妖邪法子!这种秘籍求我学我都不学。”
“可惜这应龙师正在修习这部功夫,但很不幸,”说书人眸子一眯,调笑的口气瞬间冷透,“走火入魔了。”
方才屋中犄角的四人闻言,脊背皆是一紧。面面相觑罢,又纷纷暗自点点头,其中一人忽起身问道:
“先生此语惊人,可如此隐秘之事,寻常人又是如何得知?”这人皱眉道,“还是说老先生不是寻常人?”
“我是寻常人,只为故事精彩,所以才会道听途说瞎编乱造,至于信与不信,还不是在阁下?”说书人扭了扭身子,“倒是阁下这般在意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么?”
屋中人皆嗅到了些风雨气,屏息以待。唯独那个披蓑客与少年丝毫不受影响,任凭说书人将这则耸人的故事修缮得如何精彩,两人全置若罔闻。
少年只顾控制好指尖的剑气切割着一方牛肉,对面的男子本来按下斗笠倚墙歇息,见少年终于以商阳发力哆哆嗦嗦切下一块不规整的肉片,就马上抄起筷子就将割下的部分塞进了嘴里。
可他伸出筷子的手有弱不可查的偏离。
“这片不齐整,作废不算。”
那少年哼了一声。
数日前他在竞锋岩遇到这个怪老头时对方还浑身是伤。他本欲救之,却没想到自己处理好了他的伤口后却被这老头没收了剑并打到崖下,这才不得已一路跟随索要。他没了剑,剑指虽随之渐渐娴熟,可手上澎湃的剑气用来做这微末小事毕竟还不太稳当,一片片肉切得不是薄了就是厚了不然就是有薄有厚。于是他切一片,对面的人就吃一片。到了最后,俩巴掌大的肉就剩下了一指厚。
少年眼见今天的晚饭又没着落了,肚里咕咕一叫,就要拿起那剩下的一块肉塞进来充饥。
对面的披蓑客不动声色。
“算了,我剑无极凭本事吃饭!”
自称剑无极的少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又乖乖将那块可怜的肉放回了盘里。
“这个应龙师当真不服老呵,指不定又要怎么兴风作浪了,到时可别像三十年前那样,又波及到闇盟啊。”
“这个江湖里,谁能有个知足的时候?”
“说到这个,你最开始进入江湖时希望自己是个什么人物呢?”
“这个嘛,每个男人都希望自己是大侠啦。”
方才紧张的气氛又被酒客的闲聊冲淡不少。
剑无极见对面披蓑客的眼睛笔直望着自己,就耸了耸肩道:“我嘛,好酒好肉好麻吉,谁阻止我拥有这仨样,我就和谁不共戴天。”
披蓑客摸了摸下巴,道:“看来,我和你矛盾很大。”
“不浅呐。”
说书人终于讲完故事,接过了旁边掌柜为他方沏好的一杯茶润了润喉,遂扭了扭身子问了掌柜一句:“那你呢?”
众人一时间都盯着她看。想看她是否会开口,又要如何应答。
“初入江湖,我希望我是个平庸的人,”她并未回避,认真答道,“立于原地,即可。”
说书人一奇:“有这么安分的人?”
女子不答。
反倒是披蓑客颔首道:
“世间是逆流,站在原地,不易,”他将盘中最后的一片牛肉夹起,“难得的心态,毕竟,每个人本该都希望自己的生命是不凡的。”
“所以都这样期望,我就免了。”
“可你看起来并不平凡,”男子道,“以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你相争么?”
“不争而得的东西,对你而言,还重要吗?”只闻女子一声笑,点了点身后的酒窖,“你爱酒,我有许多酒,你羡慕我可以随时开坛痛饮,认为我应当知足,但我可能浑然不觉这有什么好——或许我还在苦恼,这碗茶尽了,下次的茶又要向何处取。”
剑无极捅了捅还在琢磨不言的男人。
“净顾问别人,老仔你呢?”
屋外的风雨大作。
他不答,倚墙又欲睡去,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方才这二人的话意,只闻门外轻轻两声叩,酒肆的门开了。
却没有人走进来。
“走”进来的是一个匣子。
匣子是被一根藤蔓“递”进来的。
藤蔓落在了掌柜的面前。
匣中的东西骨碌碌落在了地上。
地上是一颗人头。